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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吟琅琊山 文图|金寨许磊
因事务止顿滁州，慕名醉翁亭，两日内二度入琅琊山。 7月1日近午驾车抵达，饭后稍作休息，不顾天气炎热，三点时分即赶到琅琊山景区入口。 进得山门四望：整个地形是“将军坐帐”形——将军端坐，两手平撑着桌案（谷前横亘一道“眠弓”弯形案山）——琅琊山主峰如将军雄踞大帐，傲视天宇，两条龙虎山脉如人之两臂，浑厚有力地逶迤而来，两臂围成了很大的一个弯环形沟谷。这样的地形，将沟谷兜得完美无缺，密不透风。虽山形看似势大力沉，但龙虎山不峻急，不促狭，谷底宽阔平坦，人行其间，视野敞亮，心气平顺。
入口广场有百米长廊碑刻，上刻明代大书画家文徵明的行草《醉翁亭记》长卷。整篇书法运笔酣畅淋漓，字体巍峨磊落，意蕴古朴超尘。人们在游赏琅琊山之前，就接受了文化的洗礼，收敛了轻慢之心。 沿着溪边阔道行进，茂林修竹，古树拱桥，景致就幽深了。屈曲的小径通向风格各异的亭子，雕花的围墙掩映在扶疏的花木中，颇有苏州园林之趣。
琅琊山是天下亭子集大成者。 首先是数量多，多到不可胜数，有名字的，没名字的，散在山水间，随处可见，融入了自然，增色了自然。
其次是造型奇，四角、六角、八角，有的是斗拱，有的起兽脊，檐角飞翘如鸟展翼。 再次，色彩淡灰，古朴厚重，既不喧宾夺主，又能宣示自我存在，没有丝毫不和谐。游人随时可停顿、可小憩、可遐思。 最重要的是有文化，看看它们的名字，就令人回味无穷：听风亭、观月亭、回马亭、临溪亭、双泉亭、叠翠亭、环翠亭、蔚然亭、叠浪亭、六方亭、峰回亭、洗心亭、解酲亭、听泉亭……
当然，醉翁亭是所有亭子的核心，当仁不让地被称为“天下第一亭”。 醉翁亭，坐落于溪边高岸的一处平台上，按“将军坐帐”形状看，它正位于“将军”左臂弯的曲池穴处。醉翁亭虽屡遭破坏，但屡屡重修，现存之亭，是清朝光绪年间的全椒观察使薛时雨按原貌恢复。
醉翁亭修建于高约一米的石砌高台之上，约有三、四十平方的面积。四围十根、中间四根，共十四根柱子支撑起上部“有亭翼然”的建筑，给人感觉四平八稳，方正厚重。地面是石块磨平铺就，除极少雕花围栏，极为简朴。四围的条凳可供休憩。四根中柱上刻有一短一长两副对联，应是建造者题留，因思绪不逮，未作研究。
醉翁亭对岸的“让泉”，也早已不复欧阳修笔下之状，没有“泻出于两峰之间”的样子了！ 究其因，一是谷底平坦；二是山峰过低；三是泉水太小；四是修建旅游通道，故只是现在的两口井的样子了！为什么叫“让泉”，我的观察臆测：醉翁亭处于山之弯环处，如果此泉生生地占了位置，就会形成回水湾，即便可以修造亭台，也是反弓形，似有箭射来，这是建筑学中的大忌。而此泉流经这里，谦和地“让”了一下，凹陷内里，就是这么一让，成就了千古名亭。 我目测醉翁亭与让泉的落差，不会高过丈余。让泉不可能异峰突起，水势浩浩，若是这样，则水汽弥漫，凄神寒骨，不适久居的。故能肯定地断定，让泉必是细水，如丝如缕，缠缠绵绵。
坐亭上，三五好友，一壶浊酒，山肴野蔌，今古多少事，都付笑谈中；让泉在目，俯仰之间，瀑水洁白，不疾不徐，铮铮淙淙，如奏古琴，千年不绝；朝暮四时，烟云朝霞，夕阳暮霭，鸟鸣虫吟，几多繁华！几多清欢！乐而忘忧，不知岁月。 这就是诗意的境界。 今日的游客不多，且满怀敬畏之心，因而非常静谧。这样的氛围是非常适合放飞心灵、览幽怀古的。 我虽第一次来此，但感觉熟悉而亲切，毫无违和之意。或坐或站，时步时看，顿感时空交错：与欧阳修坐了同一块石，赏了同一处景，生了同一种情。此际，我的邈远之思弥漫于醉翁亭中，似乎感受到了欧阳修乐于山水之间的闲情逸致，安于忘怀得失的旷达胸襟。大丈夫生于世，何处不可寄身？位卑岂无作为？
后世各色人等心怀异想，趋之若鹜，都来了！在醉翁亭旁挖池植莲、栽竹种柏、修亭刻字，用小院高墙将本就狭小的空间隔断为不同区域，并题上诸如：“酒国春长”、“山水之间”、“西山拱秀”、“寒流疏影翠积清香”、“邀月”、“幽香”等独抒性灵的文字，把此处打造成自我慰藉的心灵家园和独立王国。 而今的醉翁亭虽然看上去一步一景，百转千回，既有苏州园林般精致，也有柏木森森的粗犷，但空间的阻断，封闭了自我，缺了敞亮和融合，这与欧阳修的坦荡接纳是背道而驰的。
我独坐醉翁亭沉吟之际，突发奇想：好奇欧阳修有何魔力，仅凭一人一文，就扬名了一座山，兴盛了一座城。 其他人、其它时代为什么不行？ 关于琅琊山及滁州，历史是很悠久的：琅琊山因东晋元帝司马睿曾率兵驻此，其王号为“琅琊王”，故得名琅琊山；琅琊古刹更是唐代名寺，内里有唐代画圣吴道子画的“观自在菩萨”像，为稀世珍宝。即便如此，琅琊山及滁州也未名噪天下。 再说人物，欧阳修贬谪滁州前后，可谓“前有古人，后有来者”：前有唐代诗人顾况、韦应物，宋代诗人王禹偁，他们都不吝赞美之情，以诗讴歌琅琊山胜境；唐代李幼卿、柳遂、皇甫曾诗碑；后有宋代曾巩、王安石、辛弃疾，明代宋濂、文征明宦游旅居于此，并有大量诗文及碑刻；当代文人，慕名前来，更如过江之鲫，何足道哉！
首先要肯定这些人对欧阳修的仰慕之情。古梅亭前围墙上“仰止”二字，即是明证。并且这些政治家、文学家们络绎不绝来此，也为琅琊山这座文化的山贡献了巨大的力量。
一是挥毫书写名作《醉翁亭记》。苏唐青、苏轼、赵孟睢 二是以醉翁亭为核心，建造诸多建筑。据记载，最多时建房用柱达数百柱之多。现仅存九处，它们被称为“醉翁九景”。 三是嵌在墙壁之上的碑刻。这些碑刻可是绝对的“真家伙”！石碑质地细腻，摩挲其上，触手微凉、晶润光滑。刻字其上，千古不灭。这些字都是书法集大成者。书写精美绝伦，珍贵无比。粗看一下，有《重修醉翁丰乐亭记》、《题醉翁亭记》、《游醉翁亭记》、《皆春亭记》等，都是古迹，都是文物。轻抚着这些美文，仿佛穿越了时空，触摸到了古人鲜活的思维。 游客中，爱惜、研究碑刻如我者几无一人，我心凄然，你们不看这些看什么？忽视了醉翁亭背后文化的符号，是最大的损失。
但这些古往今来的名人中，也不乏有蹭热度之嫌者。把自己的作品、名字刻入石碑、廊柱，以期“不朽”，意欲醉翁亭共存，想和欧阳修同在。这和当下游客喜好刻入“××到此一游”具有共同心理，只是藉文化之名罢了。
这么多的人为什么只能做铺垫者和追随者而做不到开创者？ 沉思良久，乃悟：欧阳修之所以魅力无穷，因他创造了养心文化，构建了革新思想，拥有了民本政声。 欧阳修在这风景如画的琅琊山中，以醉翁亭为中心营造了一个同乐不孤的处所，以纯美的文字营造了一个的诗意栖息的空间，这就是修身养心的文化力量。 贬谪者来此，内心不觉凄凉：抛却繁忙政务，躲过人间喧嚣，治疗谗讥苦痛，赏得自然乐趣，心安之所，无虑归期。迁客骚人来此，灵魂得以安放：忘却尘俗，快活成仙。这里有灵感源泉，这里是养性之所。在此汲取天地灵气、文豪才情，岂不下笔千言，有如神助！？
欧阳修是改革派，不但是诗文革新运动的领导者，更是“欲为圣明除弊事”的政治改革者。他与范仲淹志同道合，两人两次皆因政治革新遭贬，但心有理想，眼有光芒。范仲淹虽处江湖之远，因有《岳阳楼记》名动天下；欧阳修贬谪滁州，而有《醉翁亭记》震铄古今。四年之后，欧阳修又贬扬州、颍州、应天府等地。等回朝廷，早有安排好的再贬他到同州的坑等着他，但刚下命令，仁宗就后悔了。欧阳修上朝辞行时，仁宗挽留他编修《唐书》，终不再遭放逐之厄运。欧阳修逝世后，帝王追封了他诸多封号，以示纪念、表彰。 大凡人杰，心胸和思维都是超越时代的，不为世俗所容，甚至明君也不喜，但谁都会敬重这样的直臣，包括政敌。 这就是锐意革新的思想力量！
据史载，欧阳修主政滁州，“为政宽简，官民称便”。用当下的话说，就是尊崇自然，顺遂民愿。不扰民，不乱为。为民、亲民、信民，让人民有获得感、幸福感，这是仁者的以民为本的治国理念。 如此，滁州大治！ 与民同乐的政治理想，千百年来依然闪耀着无上的光芒。《醉翁亭记》中若无这样的政治理想，是不可能光耀千古的。
有何人在滁州能超越欧阳修？ 故，欧阳修之于滁州，是空前绝后者。
我不适宜作游子的。还没走出家门就开始念家，更不用说在日暮时分，望见如盘的夕阳低悬天宇，思乡之情无法遏止。但很奇怪，待在醉翁亭上，既不感到孤寂，也不生发思乡之情。 流连太久，无法再游，夕阳在山，不得不返。我们回程时，路遇滁人，在饭后开始络绎不绝进山，以中老年者为多，步履轻灵，俚言俗语，神态安详，自在优游。
琅琊山，只到了醉翁亭！那是何等憾事！ 第二天清晨，携妻再入琅琊山。 初日照高林，蝉鸟鸣声上下，游者络绎在途，热闹得很。甚至有脚疾者蹒跚而进，令人感喟！醉翁亭处的广场已是人头攒动的景象。 今天游览对象主要为登行古道，顺带近视一下唐寺。古道是琅琊古道，唐寺为琅琊古寺。 所谓琅琊古道，始自醉翁亭前的山脚处。此地产黑石，铁含量高。古道均由这黑石铺就，人走马踏车行，久之，本粗糙的石块，磨砺得黝黑光滑，泛着金铁的光泽。宽可三车并驾，恢弘厚重，紫禁城的御道何能及也？行其上，能不有帝王上朝的感觉？ 这古道，一直到琅琊古寺，虽是上坡，但都没有多大落差。是大道，也是达道；似平，实不平。滁州人千百年来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走着，走得久了，也有了古道的性格特点：有着一份淡然、安然，也有着一份质朴、古板。 我下榻于格林东方酒店，地点稍偏。吃饭须自己找地儿。就随意找了一个叫燕子土菜馆的。里面散散地坐了几桌人。一个老者既作大堂经理，又兼了店小二的职责。妻子用普通话与其沟通，老头眼神惊诧：“你讲滴我怎搞地听不懂？”妻子只得用土语说：“你店子什么菜最拿手？”老头眼一瞪：“我哪道菜都拿手！我冇得不拿手滴！”拿顾客不当上帝，哪里有这样做生意的！妻子气得起身准备走人，我立马劝道：“不就是解决个温饱么？非得作气？味道不照的话，下次不来了不就行啦！” 我感觉很有趣，不同地域的人谈话思维不在一条线上：每个饭店的厨师总有自己的拿手绝活，我们的本意是想尝尝店子里的厨师招牌菜，而老者以为我们质疑他的店子的菜不够好。 真是有个性的滁州人！ 那就随意点几个，荤素搭配就行。 菜上来了，最先上的是醋溜土豆丝。还真别说，普通的土豆，居然滋味无穷！而后的麻辣豆腐，麻辣鲜香，胃口顿开；当牛肉锅子上来时，我吓了一大跳：居然是铁脸盆满盛，一大盆白菜粉丝上铺着块头很大的牛肉。吃不完的！结账时，连两块钱的零头也绝不抹去，这实在的让人感觉有些迂和愚！ 饭菜合乎胃口，价钱也很平实公道。以后每顿饭，不自然地都到这家土菜馆。老头依然那么古板，时或笑一下，跟不笑也没多大区别。知道我们要返家，这顿饭是我们在此吃的最后一顿，临别时，居然破天荒地说：“下次再到滁州，还来好！” 我应允了。
景区建设者将《醉翁亭记》内涵挖掘得很深刻，以此为主题，串联了整个琅琊山游行线路。“琅琊深秀”、“蔚然深秀”、“峰回路转”等都非常应景。 峰回亭的对面山间有古树群，高大遒劲的树干元气淋漓，遮天蔽日的枝叶浓阴匝地，让人真切地感触到“蔚然”是什么样，那种不可遏止的活力，让人体悟到生命本该有的样子。 峰回路转之下，是深秀湖。山间能有一个这么大的水光潋滟的湖泊，倒映着天光云影，确很稀奇。曲折的廊桥分割了水面，其上的亭台楼阁拱桥，从点线面上冲击着游人的视觉，更增了景致的深度。
古道的平坦，止于琅琊古寺。 琅琊古寺处于“将军坐帐”的将军的胸口处。蔚蓝的天宇下，威严的石狮间，琅琊古寺的山门庄严肃立。这里就是醉翁亭的始建者智仙住持的居所。因此次没有规划礼佛事宜，就没有进寺庙。询问了庙祝上南天门的路径，得知两条道均可。可以从琅琊寺这里上去，从“天蹊云径”牌坊出来。 真正的登山，就是从琅琊寺开始。南天门上的小丰山是主峰，约320多米的海拔，从这里到顶巅，怕就占了300米，所以，还是颇为陡峭的。途中，侧看琅琊寺，掩映在参天的古木中，颇有神仙气，在这里修禅打坐，该有所获。路边有嘉靖年间福建莆田皇廷用的一处摩崖石刻，值得停下仔细况味。寺庙后门的宝鼎香炉是个文物，古朴高立的造型，被香薰黑的底座上有金字“开化律寺”，正是宋太宗赐名。周遭古檀均有几百年的树龄，为琅琊寺平添了几分厚重。 在登临途中，欧阳修笔下的“行者休于树，前者呼，后者应，伛偻提携，往来而不觉者”的滁人游的情境再现了。你可能要问，依据什么来判断是滁人？我从观察得知：滁人身材多精壮敦实，肤色略黑于江淮而稍白于皖北。大人沉稳，步履轻松；孩童不喘，雀跃上下。因为这是他们的常态，他们的喜爱。能深入南天门顶巅的少有外地人，因为外地人花时光小时登顶是很奢侈的事；且外地人多气喘吁吁，大人遇人则问：“可快到山顶啦”、“这里离山顶还有多远”之类的问题，孩子更是垂头丧气、生无可念。我在下山途中，一旦有游客问还有多远，就知道是外地人，会用鼓励和肯定的语气说：“就在上面，拐个弯就到了！”我深知余勇可贾的道理，况且，人一旦登顶后就有了豁达的心境和指导的资格。 登上南天门，虽是山顶，但仍宽阔浑厚，可容千军万马。时近正午，须赶紧回程。未作停留，从右手边一条道下撤。这条道几乎是在石头上凿阶上下的，这才理解“天蹊云径”确言不虚。
琅琊山，你是文化的山，你是灵秀的山。 心有所系，希望再入琅琊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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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2-7-8 16: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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